2007年12月5日 星期三

雪上人生


當偶而也開始思考人生意義的同時,就不再看勵志書籍了。

王鼎鈞、杏林子、劉墉,滿架子的書,已塵封幾年。

坐在圖書室,讀完紐約時報雜誌報導位於烏干達北邊聖瑪莉醫院的,馬修醫師,與伊波拉病毒奮戰,也得了伊波拉,最終死去的故事。

生命的出口,有時是無奈的,那麼我們活著時,天天則該全力以赴,既然不知明天如何。

這讓我想起滑雪跟溜冰,兩種在台灣熱帶小島不曾嘗試的運動,卻是極需毅力跟意志支撐的活動,如果長大才學。

去年(2006)感恩節假期,第一次滑雪,滑雪場通常有雪橇(Ski)跟滑雪板(Snowboard)兩項選擇,當時選了雪橇,會有兩根重達10公斤的雪橇在腳上,並分到兩隻桿子供暫時固定,當時穿上這些裝備,費時費工,心涼半截,不知雪上如何,果然,一到雪上,兩支分開的橇兒不聽使喚,到處亂溜,卻也停不下來,只能一次一次,重重摔倒,卻也因為兩腳分開,分別又有如鉛重,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是爬不起來的,只能極其扭曲疼痛拐在雪裡,等待救援。

倒在雪地時間比直立還多,我內心獨白,是怎樣誘因,會陷自己於這種必須依靠別人一手將你拉起的情境,為什麼,人生中能有這樣的,度秒如年的五分鐘,十分鐘,是孤立無援,狼狽不堪,難以自立的時刻。又或許,這只是人生某些片段的縮影,仍有許多難堪時刻,需面對。

不知哪裡來的勇氣,竟然一年過後,再來一次。

今年感恩節假期,和朋友到紐約鄉下杭特山(Hunter Mountain)和韋漢山(Windham Mountain)兩天一夜,滑雪之旅,我選了未曾嘗試的滑雪板,那是像衝浪板的東西,雙腳固定其上,其實學會的話,挺酷,像孫悟空駕著觔斗雲。

幸好,這次的雪板,跌倒後,是可以靠著雙手或腰力,自己站起來,也讓我增添許多繼續的動力。

這次同行朋友,他們教學方式,是不讓在平地練習的,第二天抵達滑雪場,是晴朗午後,山林前幾天下了場雪,白皚地面跟太陽閃耀光芒,穿好裝備,我們立即被帶上纜車,一下纜車,竟是個超級陡坡,那些穿著雪橇的小娃,或是駕馭自如的型男,或身手矯健的美女,或拉著他們像嬰兒的孩子的父母,都一瞬間飛騰下坡,穿過正在猶疑的我,我倒在雪地裡,連滾帶爬,無法站起,反覆側爬,正爬,蜷曲,這個只要20秒的坡,我花了40分鐘,才翻滾到平坦緩地,稍事休息,疏不知,挑戰一波波,另一波峰又在眼前,這一趟,約花了我兩小時,才抵達坐纜車原點,但旋即遇上同伴,他們又搭上纜車,我也只得順勢上去,否則無事可做。

喔,險峰,我又來了!

站在山巔,眼見各路豪傑,一股作氣下山,我確認一下裝備牢靠,想這回如果再一路爬下山,也差不多要日落西山,只好屏息,等比較少人咻咻而過,放空腦袋,極速下險坡,真的是極速,因為煞車失靈(=不會煞車),就那15秒,便身處第一個平地,剛剛花了四十分鐘才到達的平地。

臉被極速摔跌颳起的雪塵湮的到處,頭髮也是,隨手一抹,只好再極速下一個坡,我生平不開快車,十字路口就算綠燈仍是東張西望,做個決定也是龜速,可是滑雪讓我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像顆失控的子彈,我每次決定要衝時,心中都充滿疑慮,但是,等到從小坡下看山上,遠望來時路,倒有幾分舒坦,可能,像人生,常常猶豫不決,但是最後的決定,還是最初的選擇,有時候,只是多走冤枉路,有時候,是該不顧一切,只是要考慮承擔後果。

在極速衝刺中,在山林美景相伴間,會突然豁然開朗,人生的大風大浪,也沒什麼大不了,滑雪正是激發人堅忍意志的活動,要從一次又一次的跌倒裡,學會站起來,因為大家都拖著笨重的裝備,就像人生中的負荷,站起來後,還要繼續衝刺,可能披頭散髮,滿身泥雪,膝蓋瘀青,但是不前進不行,身邊的人都呼嘯而過。

滑雪場的纜車也值得一提,是完全開放式,只有個椅子坐上,頭、手、腳自然暴露車外(如果貓纜是這樣,會有人有膽坐上去嗎?),上車之後,驟然啟動,要自己將保護桿拉下,此時你已身處空中,後來平穩些,如此晃蕩一路上山,兩袖清風,快到目的地,還得自己把保險桿拉起,然後跳下纜車,這樣的設施,是滑雪第一步:訓練膽識先。

也要學會觀察地勢,同行朋友,有時誤闖給演練表演特技者,滑行那道,便會整人騰空飛起,然後會有幾秒,身體不屬於自己,屬於大地。

其實知道滑雪原理,如果滑雪板是垂直於滑行方向,速度便慢,如果是平行,速度是100%,這是理論,果真理論有時都難以運用於實際,因為你是屬於頭腦清醒,但身體更誠實的狀態,就只能不聽使喚的往前衝,或摔倒在地,跟愛情一樣,相當盲目。

去年到今年,也在中央公園溜冰場,溜了四次的冰刀,從完全無法站,到可走動,到稍微滑行,我還是都站不穩,然後,假設不小心身陷內圈,就只得像穿上紅舞鞋般,舞到永遠,因為旁邊的人都在競速,你不能等速度,也只能等方向移動。

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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