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7月28日 星期六

女宿軼史

多年前紅偶像劇,「我的秘密花園」,林依晨、梁又琳、楊瑾華演初上大一女生,同一屋簷下,從誤會討厭,成貼心密友。

帶一組學校電腦選號1425,北上,紙條大小約莫樂透對獎彩票。有點徬徨,一絲興奮,此去住宿,三餐自理,衣物自洗,自訂鬧鐘,自由上課,母親說,小孩脫離視力可及,懶管也偵測不到,於是自由胡飛吧。

台南比台北,小鎮對大城,應求學之許,九月十五,納莉風災正始,父母親開車載基本行李,行過桃園,漸入夜,烏雲密佈,雷電隆隆,雨滂沱,如入迷霧,我開始尿急,念力與目標轉移齊下,還是尿急,父摸黑開了一個多點鐘,遲未見木柵交流道,深坑看板倒矗立,便知過頭,下交流道尋茅廁,荒山野嶺道觀,成了小狗兒北台灣第一支電線桿。

1425,政大女一舍四樓,六人房,六書桌、上舖鐵床,開房門那刻,左右各一門邊座位招手,小鎮姑娘台北衛星定位方寸之間,來回三兩趟搬妥,爸媽旋即離去,始聽雨聲,十來分鐘熱情初識室友,二台中人,本來是國中同學,一高雄人座位佈置女孩,吊飾頗多,讀著哈利波特神秘魔法石英文版,一台中人據說先住親戚家,又一台中人比我晚到,逕自使用筆記型電腦,上前詢問,他都,是非簡答,還竟然爬上床直接睡,才九點。

首日續聽雨亦無失眠,肚餓緊,第二日冒風雨與師大高中同學見面,喫小食,百貨皆提早關門,水淹台北來勢洶,開學前連放兩日颱風假,室友無話。

後來,一次吃水果,又切又洗,紙箱當桌,如破冰儀式,聊開後我們幾人,很好,來自不同地方,卻同一房間,共營記憶,是離鄉背景的意義。

室友1是才女,身形瘦削,腹有詩書氣自華,2極端獨立新女性,3優秀條理分明,美麗聰明人間尤物,4話不多不少,比實際年紀成熟,5穠纖合度,性感體貼又幽默,第一日見面九點就上床,熟識後半夜三點。

六個女生有五個以上心裡住瘋狂小人,1425初夏熱得不像話,就算氣定心靜,怒汗直流,只好共進晚餐後,天天散步河堤,或喝汽水、飲酒,等小房蒸汽漸消,因此閒扯淡,除各述己志,還幫沒來室友跟學長配對,共有ABC計畫,未料戀情不過一月,經數次大吵,一句氣話「跟你在一起,我覺得很丟臉」驟然分手,我們對此段感情涉入甚深,沒想到弄假成真,好像也在談,學習男女相處之道,嘆愛情來去脆弱。

大二1120四人房蔭涼許多、大三三人房1237、大四9322四人房有冷氣吹,大三升大四,多位好友未抽中宿舍,我也遲不敢查,神經兮兮,直嚷大家快逕自安排室友,整天手機不接,最後被罵到臭頭。

跟誰住,只大一時,全無決定權,跟誰住,生活情境圍繞如此氛圍,不只同學更同「窗」,學習與生活緊密重疊,看盡彼此習性,人生哲學,也包含食衣住行細節、交友概況,是急驚風還是慢郎中,看到晨起睡眼惺忪,頭髮胡亂,也見貴妃出浴,香汗淋漓,同經歷起床大驚期末考遲到,也曾徹夜不眠忙碌趕工。

洗澡是室友一起做的事。須得拿個臉盆、小籃裝洗髮精、沐浴乳雜品,披條浴巾到一樓公用澡間梳洗,通常不忙會等到相連澡間才進去,蓮蓬頭水一灑下,話匣子打開,當成在寢室一般,胡亂八卦臆測所見所聞,間或暗語批評別人,絲毫不理隔牆有耳,偶聽見別人聊的話題,映襯敝帚自珍主題新鮮有趣;突然沒熱水換澡間,忘帶洗髮精之事有,間或忘帶浴巾,溼漉漉出來也有。

半夜飲食,常作之二。如果當時感知身上肥肉,會收斂,果汁、豆花、愛玉小食,而滷味、泡麵、御飯糰、肉包、洋芋下肚常態,若那天煩悶,想大吃,可能帶著無比罪惡大啃炸物,室友們個個瘦得皮包骨,卻也不吝宵夜。只是不像我,買回食物定不吃嘴癢,頃刻化為虛無。

我愛睡,如早上有課,下午又有,午無飯局,一定午後返宿小憩,不用三秒即入睡,時睡過頭慌忙刷牙出門上課,如果假日室友都回家,我便陷入無政府狀態,沉睡天荒地老,有次醒來,看錶,下午四點鐘,已見薔薇色染山霞,天地都安靜。

紗窗經年失修,卡不緊,稍微調整一下它自己就失足落下兩三次,笑的要命,還得溜下樓撿起搬回,住二樓時,房間角度不高不低,常倚窗與樓下朋友對話,並從窗口丟東西,安全降落一樓的有衛生紙包裹的眼鏡、零錢,毛線球。

習慣圖書館讀書,把寢當家,回寢腦袋空白漫遊網路,閒書閒聊,邋遢發傻。不曾對這方圓空間感到厭惡,也不曾對這方小天地感到不適,可能遇到的人,太親切,太貼心。

平生最怕「鼠」,光看頭皮發麻。大三時,寢室來隻「豆仔」,是好友當兵情人寄養,牠是隻老小鼠,後牠檢驗出心律不整、皮膚病,室友拿著藥劑幫牠洗澡,得小心翼翼不能水碰鼠頭,我則拿吹風機輕柔吹鼠毛,嘗試不那麼害怕,不過,牠皮膚好轉跡象幾天,突然過世,猶記是當年卡拉OK賽前,室友心碎,甚至排練好歌曲,一首都沒上台歡唱。

另一室友養魚,本一公一母,緣由「不能剝奪動物的性生活」理論,才一陣,瀟灑活潑的公魚一命嗚呼,後魚缸現魚苗,魚苗漸長,也突然少了一隻又一隻,被母魚吃掉機率九成,小魚後來全消失,就剩母魚多活了好一些時日,妄下結論是,牠乃魚中呂后,最毒婦人心等。

很愛政大,愛很深,是唯一愛說出口,不逞強特例,指南麓下好山水,讀書美好的天藍及綠地,雲霧環繞,詩意盎然,有獨特的溫柔敦厚跟精誠親愛,沒有過多競爭喘不過氣,像惶亂台北恬靜幽夢園,都市熱島紫藤廬。

1425、1120、1237、9322是落腳處,信箱,是衛星定位,我讀政大,也住政大,因而產生認同及歸屬感,四年,不短。不是最後一個離開,但轉身後,不敢回頭,打包九三二二,也離開大學生活,離開那四年,一十八到二十二。

很多人問為何能四年住宿,不需私人空間,我概括回答:「四年都與要好朋友住一起。」記得,可以臨時起意很多事,周末下午吃我家牛排,看午夜電影,逛街同去,一起捷運回來,可以床邊談話直到濃濃睡意,可深夜打毛線教學,(無奈手拙學不會)。

不知道離家生活,除了能用文字跟照片回顧,滄海桑田,還留下多少餘溫,政大女宿四年,讓我更清楚家人溫暖,也擁有一群密友,變的比想像中念舊珍惜。

回不去,容忍三五人住在一起的年輕,歲長孤僻性亦張,沒有當時心胸開闊,不顧一切。

2007年7月27日 星期五

放下

聽說,第一次戀愛的人,像沒見過大風浪,所以見到風吹草動,才掀起一點點表皮,露出苗頭而已,就感到驚心動魄。第二次戀愛的人,不會再這麼認生,因為見過,當接受下一段愛時,本來就會更深刻。

見到風吹草動就愛,所以初戀大膽的讓人深刻。但是,初戀常只是過去的某個小世界,座落邊陲,已失落,當「尋向所誌,遂迷不得復路」。原來《桃花源記》也可以看成一則關於逝去的愛情預言,此刻才發現。

真心戀愛,如遺世獨立,此處滿綻桃花,外人不得窺探,旅人誤打誤撞經過時,目眩神迷。逝去的戀愛,像遲早要離開的旅人,被叮嚀:「不足為外人道」,一旦離去,曾經迷戀的桃花村失落在煙霏霧集當中,濛濛矇矇,再也看不清。

若有人妄想重蹈舊地,將終生鬱鬱不得志,這樣太不值得了,只有繼續去探索這個大世界,然後發現,原來桃源深處,將走一村又一村。

矢志一生太過虛妄,男未婚女未嫁,要愛得隨性放肆也無妨。原來我不只拿得起,也能痛痛快快放下,不論是決然放下兩年八個月的感情,還是放下最後的悲傷與憤怒。

曾經的桃花源已分崩離析,我不留戀。所以,能真心希望,並真誠祝福他跟她,能談這場他說的「可能像病毒一樣蔓延擴散的愛」。


*
對我來說,到分手的前一晚之前,這段感情是全然的真摯,我知道它的強度與濃度不是能說停就停,但是,還是在一個晚上喊停。反作用力,無可避免要從之後開始顯現出來。

幾個晚上,我都能安心入睡,沒有失眠,但清晨四五點時,醒來發現自己淚流滿面。過去的他,已逝去。現在的他,我不認識,也不想再認識。原來是這樣,喪葬式的悲痛,不只在生命真正的終結,也在嘎然而止的感情。

因為文字會騙人,也會騙自己,我寫了再寫轉換好幾次心情,其中也包含自嘲自諷、插科打諢看待這件事。不論如何,對我而言,它們都是dead letter,投遞者寫了之後,又刻意抹去收件者的姓名與地址。當悲傷的過去不知去向,未來一定能更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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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.06後記:

寫在這裡大概不會有人來看到,偷偷來增加後記,頗有神不知鬼不覺的感覺。

因為我看到宅女小紅的日記說她前男友在偷吃分手時曾說過:「我的空虛像頭怪獸..太接近會傷害人」之類的話,讓她狠難忘記。這讓我不自禁回想起這篇舊文,於是就趕緊來這裡翻翻看。(ps.沒想到我這麼久沒寫,還記得進來的帳號密碼,萬幸...)

果然,文章詳實喚起我的回憶,...當年前男友在我面前講「他像病毒感染一樣愛上(溫柔)女同事」,「也許不久就痊癒,也許不會..也許會蔓延」之類的...。(溫柔兩字是我幫他家的,乃綜合前男友的描述後下的adj.)

老實講,現在想來真是回味無窮。這種台詞在生活中出現的那一刻,我當時竟然沒感受到那戲劇性的力道,這段詞具有瓊瑤兼韓劇風的能量,可見當時我處在多麼驚嚇的空白狀態。

我是想講:人在戀愛時和分手時,真的都會說出平常不會講的話──是那種講出來卻不自覺自己其實正在演瓊瑤的話。竟然就把那些話都講出口了。

我想,可能不論分手或戀愛,都覺得自己是生命舞台的主角了,不發光發熱頭昏腦脹講幾句平常很難用到的肺腑的詞彙,來個戲劇性的表白,實在太可惜。真的絲毫不會嘴軟!

現在再回頭看到這篇文章,深有此感。(完)

2007年7月26日 星期四

爺爺泡的茶

此文謹獻給我所上同窗瀨田。

隻身出國在外,除了關心國內政經議題,真的很擔憂家人的健康問題,畢竟生命很脆弱,人生不相見,動如參與商。很怕在無法回國的當兒,珍視的人出了什麼無法挽回的亂子。就像當年的父親,一通越洋電話耳聞阿公健康情況亮紅燈,馬上放棄美國優渥的生活與剛打下的江山,返台敍職。

耳聞瀨田爺爺的逝去,除了感嘆命運弄人,也不禁推崇小男孩變男人的氣魄。

這幾天夜裡,我常做夢,某天晚上,我夢到一雙深邃的眼睛,不是湛藍明眸凝視遠方,而是炯炯有神的一雙有黑眸子。眸子的主人,是一向不苟言笑的阿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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爸爸的爸爸,我們喊他『阿公』。

福建泉州人氏,嘉義市出生就學,因省政府公職遷往台中市定居。

我從沒喝過阿公泡的茶,因為他總是家裡最權威的一位,泡茶這等婦道人家瑣事,基本上勞煩不到他動手。再者,長年因高血壓臥病在床的他,實在不適宜接觸這些飽含咖啡因的產品。是故,他總是保溫杯在手,不論寒暑,飲料的選擇只有熱開水與冷開水比例的差異。

我一直有個遺憾,阿公從沒抱過我。不只是因為他自小接受日式教育,行為嚴謹,分紀分明;也不只是因為我這眾所矚目的長孫竟沒有帶把;而是因為他當年並不認同父母的婚姻,想當然爾,也不會認同這樁婚姻的衍生物。這個遺憾,看來得永遠放在心上。

所以我很羨慕父親,因為他總眉飛色舞地與我們分享小時候阿公帶他去鄰居家串門子,摸麻將,看蚊子電影院,沉浸武俠小說,吃彩色棉花糖,騎鐵馬,亦或打棒球。

話說打棒球,我還記得中華職棒元年,阿公、父親與我搶攻台中首戰,在球場吃便當幫兄弟象加油。輸贏早已忘記,留下的唯有與阿公出遊的興奮感。在幼小無知的年代,參觀自然博物館就可讓人興奮一整個禮拜,更遑論博物館二樓的麥當勞,簡直是孩子們的天堂。

阿公可不覺得金黃美式食物有啥好吃,阿公最愛吃日本料理。猶記小時候愛吃生魚片,不是因為基因裡的茹毛飲血,也不是因為和食是某種風尚,而是,全家只買得起一份高級生魚片,那橘色紅色條紋的軟綿綿,與草綠色深褐色融合的辛辣口感,交織成家中最受寵的一道美味。生魚片、握壽司、手卷、天婦羅、茶碗蒸、土瓶蒸與炒烏龍,這不是心裡測驗或考驗記憶的小遊戲,而是小小的家中,大大權力慾望的象徵。

每每餐前飯後,最有趣的就是欣賞阿公配戴與清洗他的假牙,一群小孩在旁讚嘆不已。講話漏風的他其實沒剩幾顆好牙,牙刷純粹拿來刷假牙,邊刷牙還可以邊哼歌吹口哨,絕不走音。另一個小東西是磨藥的擣杵與藥樁,每每自告奮勇將餐後的藥丸磨成細末,再倒回正方形白紙片上,搭配溫水服用,情景有如扮家家酒之醫生與護士篇。

阿公也有很可愛的一面,這點我永遠相信,因為他是位與我生日差一天的獅子男,有漂亮的眼睛與堅定的神情,最重要的,心中的小男孩永遠不死。

印象中的阿公比較像是黑白默劇,鮮少發言。惟一有印象的聲音,似乎是阿公黃昏時偶爾心情好所哼出的日本兒歌。祥和的,雋永的,令人安心的,一如他一輩子辛勤工作守護全家人的穩定踏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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媽媽的爸爸,我們喊他『公公』,是外公的公。由此足知,我在一個芋頭蕃薯的家庭中長大。

浙江臨海人氏,富可敵國小少爺,年輕時來台旅遊,不料國共翻臉讓他長年滯留台灣。

相較於阿公,我與公公較親。大概是因為我覺得他帥,皮膚黝黑,身形頎長,貌似豬肉王子蔡小虎,愛穿王建宣式的高領套頭,還有個比蔡小虎更好看的捲捲劉海,婆婆說公公總可以為那一小撮劉海耽擱半小時。

另一點很帥的是,撤退初期會開車的人相當罕見,公公就靠著這技術,擔任金融業董座的御用駕駛,穿梭在一等一飯店與政府機構間。雖然就業初期一家五口擠在一個毫無隔間的小房間裡,每學期舉債度日,婆婆還得幫鄰居帶小孩洗衣貼補家用,但媽媽總說,她小時就吃過許多舶來餅乾零嘴,還能拿出稀奇的進口小玩意兒,相當時髦。

公公愛爬山也愛與家人出遊,一本本的相片裡盡是陽明山、故宮、某農場、某樂園留下的歡樂笑容。肚子裡裝著妹妹的媽媽在削蘋果,穿著鵝黃色小洋裝的貝貝自以為歐洲皇室小公主在騎馬,穿上新棉襖的那天,貝貝失足跌進湖裡差點溺斃…點點滴滴成為老人家們反覆提起的玩笑。

公公泡的茶我就有喝過了,每天早起都要泡個幾千西西的茶葉水當開水喝。公公很酷,一輩子茶葉、菸、酒不離手也是可以活到七八十,身體相當硬朗。

對公公的印象就鮮明很多,可能是一歲半以前都與公公婆婆生活在一起的關係,最喜歡聽到他叫我與妹妹『貝貝呀~』『豆豆呀~』的奇妙鄉音語調。

記憶中的公公總是活靈活現,除了聽覺還多了一項感官─嗅覺。男士的古龍水、菸草、空氣清新劑、皮革及汽車臘混合成一種特有的淡淡香味,穩重的,舒緩的,令人愉悅的,一如他白手起家與面對困境時的積極樂觀。

我親愛的爺爺們,很想你們。

2007年7月25日 星期三

台灣人愛存錢

在美國打拚的小君在之前提到「為什麼台灣人愛儲蓄」,聰慧如君,這正是台灣前陣子很熱門的話題。

不久前媒體公佈最新的尼爾森全球消費者信心指數調查,發現台灣是全球第二名愛儲蓄的國家,有66%的台灣人會將扣除生活開支後所剩的薪資存起來,僅次於泰國的67%。

我想台灣人是愛賺錢也愛存錢,以我自己來說,每月會將一半的薪資先存起(大家不要幻想很多),再撥出給父母的生活費,剩餘的才是生活費,偶爾還遇到繳稅金、保險費、修車、貓生病等必要支出,七扣八扣後,過得比大學時期伸手拿零用錢拮据多了。

身邊一樣初入社會的朋友大約可分為三種,一種如我,將所得大半分給儲蓄及父母,過著莫名節約的日子,另一種則是快活過日子,不存半毛錢,也沒有任何負擔,每月將工作所得揮霍一空,月底後再重新開始;還有一種則是又想存錢又情不自禁的愛花錢,上班總是遲到所以得坐計程車、為了和同事聚餐而常吃簡餐店,但還是想存點錢,因此總是一邊喊窮一邊掏錢。

除卻第二種人不說(能如此豁達,代表他們大多家境優渥,甚至學生時期戶頭的零用錢就比我們存款多),其餘兩種人都會因為存款數字或快或慢的上升而感到喜悅,就跟小時候越重的撲滿越愛舉起來晃一樣,沉甸甸的重量與「夢想實現的機會」、「未來生活的穩定」、「無憂的退休生涯」畫上等號。

中國人愛存錢、會存錢這點,我爸媽儼然是代言人之一,兩人十多歲至台北打天下,將每一分薪水寄回老家,結婚時只有一床被子,租屋在工廠的頂樓定居,一連生了三個孩子,撐起一家小工廠,雖然在不景氣時關閉,兩人依舊頂著半百的高齡進入工廠做工,加起來才不到6萬的薪水,竟然能讓一家五口衣食無缺、買房、買車、存錢,可見他們倆多懂儲蓄之道,真是台灣經濟奇蹟的小縮影。

也許是因為我們的父母都走過三、四O年代的貧困生活,所以吃再多苦也不願孩子像他們昔日那樣辛苦。這大概已成中國人根深蒂固的觀念,不管多窮,都會想盡辦法把手上一分一毫存起來留給子女,他們可以簡約刻苦過日子,但不能忍受兩袖空空無家產傳後。可惜現代人侍奉尊長的想法已變,所以分家產後,老人被棄養的新聞也再不是希罕事。但西方人卻認為把子女養育成人便已盡了父母之責,存款也是他們的老年生活所用。

我和世澤曾在泰國旅行的車程中,結識2位印度旅客,這兩位仁兄極有意思,他們在各地工作,賺到一定旅費後就四處遊玩,等到金錢散盡,就到下一個城市(國家)繼續工作,如此反覆循環數年,讓他們練就了各種職業技能,酒保、貿易商、街頭表演、樂團。當時他們帶著在曼谷賺的錢,要到柬埔寨邊境的賭場去試手氣!

對於我們解釋為何無法拋下一切旅行、結婚、流浪等理由,他們都以不以為然的臉色作為回應,更對台灣結個婚動輒數十萬的花費感到吃驚,不斷鼓吹我們別回台灣工作了,買張機票繼續旅行,等到花費用盡再做打算吧!這種輕拋「捨與得」的豁達,我難以做到卻欣羨不已,雖然「捨」得比人少,「得」的又不比人多,但保守、顧慮明天的性格,讓我無法坦率的拋下一切,雙手空空的回台灣,因為有太多「未知」讓人徬徨。

據說自古以來,中國大陸每年總有一省在飢荒,即使是歷史課本上提過的太平盛世,皇帝也要忙著調度物資減緩災情,也許就因中國人自古以來都有不足之憂,所以特別愛儲蓄,也特別擔心和照顧下一代 。

不過愛儲蓄真的是好事嗎?

18世紀法國經濟學家薩伊(Jean-Baptiste Say)認為儲蓄是更好的支出形式,他認為儲蓄能百分之百引導至投資,儲蓄愈高對經濟愈有利—「刺激生產是好政府的目標,鼓勵消費則是壞政府的目標。」

但20世紀的英國經濟學家凱因斯推翻了這個理論,他認為在真實世界中,儲蓄難以百分之百被引導至投資,過度儲蓄不只削減了消費動能,也難帶動投資成長,消費與投資俱降,景氣自然下滑。以美國經濟大恐慌來看,當時股市崩盤,信心潰散,大家轉而多儲蓄少消費,藉此稍為穩固個人財富,但也因為大眾節衣縮食,導致工廠銷售不佳、關廠裁員,造成百姓的收入危機。

過去台灣屬發展中國家,儲蓄是發展的資金來源,因此儲蓄率即使佔GDP(國內生產毛額)的50%也屬正常,但台灣現在已屬大量消費國家(服務性產業多),過高的儲蓄率(超過30%)反而會抑制商業活動。

目前台灣的儲蓄率為29%,代表台灣人的確以省吃儉用、儲蓄為目標。只是十年前,民間消費成長快速,企業年年加薪幅度有7~15%之間,人人心中懷抱夢想,只要認真工作存錢,未來就能享受舒服的晚年生活。但台灣早已已經大不如前,94年的家庭收支調查,八成家庭的儲蓄金額向下降,中產階級的家庭從原本的15萬,2年內降至8萬,存得少不是因為花得多,而是物價漲太快、所得成長又不夠快所致。

即使所得降低,台灣人的儲蓄率仍偏高,代表了我們對未來缺乏安全感,不安的整體環境、混亂的政治因素讓我們生活得沒自信,時常大嘆「台灣將亡」!雖然我的政治立場明確,但我也認為一個清廉的政府,才能獲得人民的信賴,建立信心、相信未來,進而減少儲蓄,懂得享受當下。以目前凡事不確定的當下,未來總統候選人皆有貪腐官司纏身,我如何不對未來悲觀呢?

政治太複雜,但經濟很現實,儲蓄的利率也是低到嚇人。工作兩年下來,發現存款還不夠多,要付出去的帳單卻多得嚇人,導致查詢餘額時偶爾被奇異的數字嚇到心臟無力,加上一時衝動辭職、出國旅行,等到冷靜下來時,才發現存款數字又回到原點。

現在每個月我還是腳踏實地的存錢,偶爾透過好友的小道消息加入基金、股票的市場翻騰一番,但是看著那些數字漲漲跌跌,雖然刺激,還是沒有存款簿中穩定成長的數字讓人安慰,現代人存錢保住優質晚年生活,我存錢為了擁有自我、為了早點離開職場、為了開家可愛的小店邀朋友聚聚,為了未來,所以存錢。

2007年7月24日 星期二

黑頭髮

請原諒我,在討論儲蓄經濟與國家大計的深度報導之後,我又產出一篇淺白供以囫圇吞的流水帳。

今天要說的是頭髮,我千方百計想增加幾根的身體部分。

很多人都聽說過我在阿美利堅理髮的窘事。到美國七個月後,實在無法忍受自己又塌又亂的長髮,於是與念比較文學的Karen一同到小鎮的Mall去剪髮。Karen自告奮勇先當實驗品,裝扮還算時髦的媽媽級設計師,抓起Karen及腰的捲髮,修剪毛燥,乾脆全部剪掉,一下子,長度就到了肩胛骨。急於拯救寶貝頭髮的Karen,馬上說那打個層次好了,不用太高,大概髮尾之上7、8公分即可。結果,就成了只有兩層,髮尾平的可以當尺的酷髮型。

我馬上跟這位不苟言笑的設計師說:「我只要剪1 inch,不用層次。」

在這裡,我驚訝地發現,不論男女,美國人的髮尾都十分平整。尾端輕盈、長度不齊的髮型,只有亞洲人才有。那珍妮佛‧安妮斯頓漂亮的直長髮到底從何而來,我不禁懷疑小鎮有與世隔絕的流行。

我時常在公車上觀察美國女生的頭髮。翻開金黃色的外層,夾雜灰、褐、棕、黑不同顏色的內在,免去挑染的煩惱,讓她們胡亂綁個髻,或是高馬尾,都顯得十分有型。這也許美國女生是髮尾平整的原因,不需要人工剪修,她們頭髮的層次來自於天生輕盈多樣的髮色。

反觀亞洲女生,在燙卷髮之前,先染上當季流行的顏色,以免變成一頭黑卷的歐巴桑。近年來,黑髮似乎再度獲得亞洲人的喜愛,除了直髮,黑卷髮也能讓女生可愛活潑有個性,我實在佩服厲害的亞洲設計師。

亞洲人喜歡把頭髮染淡些,美國人更能在原先的淺髮色上大做文章,這也是購物商場總有一整排染髮劑的原因,顏色、品牌五花八門。

不過,到目前為止,我還沒見過染髮的印度女生。她們大多具有自然捲,黑長髮,配上大眼睛以及捲翹的睫毛。曾和我同組作報告的Shruti和Sindhia,常常摸著我的頭髮,詢問東亞女生是否都喜歡直髮。她們抱怨自己頭髮又多又蓬鬆,稱讚台灣女生頭髮又黑又直又漂亮。

朋友告訴我,有個唸中文系的美國女生,用獨特腔調念詩詞歌賦,有一天還把頭髮染成黑色,她問:「好不好看?像中國人嗎?」朋友跟我說,這不是美醜的問題,而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怪感。

出國讀書之前,我剪掉了髮中髮尾的褐色頭髮,頂著到肩的黑直髮上飛機。數月之後,我自己修了十數次瀏海,卻一直不敢動其他部位,層次沒了,頭髮又塌又長,成為我最無法忍受的上扁下蓬髮型。某一日去gym,正在辦活動的美國大學生要我拿張小卡寫上我最喜歡的身體部位,看著滿牆的眼睛、鼻子、肌肉、腿之類的答案,我想了很久。

最後決定寫上我的黑頭髮。

2007年7月23日 星期一

記得我的小豬撲滿

「為什麼台灣人愛儲蓄?」是我到美國後才開始思考的問題。也許是因為農業社會靠天吃飯,所以平常存錢以備不時之需;可能因為家庭觀念重,存錢以保後代衣食無缺;在美國,我的reading上總是描述,因為深受儒家影響,華人傾向節制消費,累積財富,而老美總是臉上打滿問號,無法理解。

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麼,但我從小淺移默化被教導節儉和儲蓄。小時最愛的一套童書,裡面教忠教孝,大凡忠孝節義之士都勤儉愛物;浪費的富人會落魄成乞丐,丟飯菜的媳婦會被雷公劈。儘管長成後的我不是最節儉的一位,也是被姊姊誇獎過沒什麼物質慾,只是食慾大了點。

上學期的一堂課,專門研究全球經濟體系下的開發中國家。課堂上大家討論的激烈,但八個學生中,卻只有我來自開發中國家、人口稠密的亞洲、經濟奇蹟的台灣。

每當比較拉丁美洲和亞洲的發展經驗,亞洲國家的國內儲蓄率(Domestic saving rate)總是成為同學熱門討論的話題。因為相較拉丁美洲國家高出許多的國內儲蓄,讓東亞國家有足夠資金做基本建設和投資,是亞洲經濟起飛的基石。當然,適當的工業保護政策、出口導向貿易和適逢國際經濟發展會是創造亞洲奇蹟的主因。

擺脫貧窮走入富裕社會的亞洲老虎台灣、韓國、新加坡、香港,還有轉醒的睡獅中國,提供物資從廉價加工品到精密科技產品,亞洲人埋頭苦幹的堅持,讓亞洲經濟發展成為獨樹一幟的模式。這種發展模式無法直接套用在其他地區,亞洲經驗的精髓不只是政府政策,還有民族性。

我的同學個個想前進中國研究經濟發展,在一同學習的道路上,他們除了探索亞洲國家非正統卻直達富裕的經濟政策,更對沉默東方人的個性、文化和信念燃起強烈興趣。

Chris,像很多美國男學生一樣,經常把筆夾在耳朵上,上課時舉手不下十次,包包裡總是充滿書和翻爛的資料,一頭蓬亂的金髮和一身格子衣,走路很跳躍,每次在走廊遇到他,他總是說自己要保持在keep thinking的狀態。這位崇尚自由經濟,企圖改造世界銀行,享受自由貿易甜美果實的金髮男孩,上課最愛問的一句話是:「亞洲人為何愛儲蓄。」

課堂上聽到”Asians”,我的身體總會不由自主抖一下,深怕被趕鴨子上架發表幾點申明,或是疑問的眼光一直投射過來,讓我覺得芒刺在背。有次我在台上報告台灣發展的成功經驗,提到台灣在1960年代儲蓄率高達39%,金髮男孩Chris馬上彈起了他的手追問:「Do you think it’s the component of Taiwan’s economic success?」

美國人不懂,為何亞洲人總是愛存錢。我想起小時後有好多塑膠小豬撲滿,最愛聽到丟進一元、五元、十元的銅板時發出的聲響,拿到五十元的鈔票更是馬上開心的塞進小豬裡。沒事就拿起撲滿搖搖晃晃,聽著錢幣碰撞的聲音,像是一個小氣員外。一個五、六歲的小孩還沒有物質慾望,卻已經懵懵懂懂的存起錢,也許儲蓄在當年的台灣真是一種全民運動。好久沒在台灣逛傳統書店,撲滿、存錢筒還是小學生必備品嗎?

在美國,資本主義就是主張消費,用消費刺激經濟就是下次成長的開始。我的美國同學總是認真規劃美好假期,享受人生,錢不是留給小孩,當然也不是孝敬父母。

就像我們也不懂,想像中的拉丁美洲總是音樂舞蹈和美女,及時行樂是最高指導原則,領到當周薪水就該從周五開始飲酒作樂花個精光。

台灣人勤勉努力,這句話不是我說的,而是Chris有次聽位台灣學者演講得來的訊息:「we are working hard!」再加上握緊拳頭伸向前方表示信心,加深Chris對台灣人以及我們亞洲同伴的好奇。

有一次他問我,從一個自我節制、克制消費的國家到美國,你會感到不自在嗎?當時我心虛的回答,我的上一代創造經濟奇蹟,她們儲蓄、努力工作,而我們這一代享受成果。不可諱言台灣現代的年輕人,除了金融卡還用現金卡,儲蓄的精神不能說是蕩然無存,但程度上的衰弱是不可諱言。來自東歐的教授聽到心領神會的笑了一笑,她經歷過共產主義解體,觀察轉型中經濟體系,很能了解資本主義對社會結構、價值觀和信念的影響。也許儒家精神強調的自我節制(self-restrain)碰上資本主義高漲的全球化時代,有如螳臂擋車而不堪一擊。

2007年7月22日 星期日

太陽之南‧國境之西



年前朋友來匹茲堡,臨走前一天晚上,他問我:「這附近哪裡有星巴克?」。原以為他是想藉咖啡溫熱身體。「我在收集每個城市的杯子」。他說話,呼氣成白霧。

上一個認識有相同癖好的人是鍾哥。台北杯、高雄杯、新竹杯、北京杯,生活到哪裡,杯子就買到哪裡,也算是另一種刻畫生命軌跡的方法。陪她買台北杯時,總不懂黑白線條簡練勾勒成的台北古城,為何能讓這位高雄郎愛不釋手?進出星巴克無數次,每每看見台北杯靜靜陳列架上,心裡卻從未興起收藏念頭。

直到離開日本時前,我們有約半小時空檔在成田機場閒晃。鍾哥站在星巴克展示櫃旁問我:「你覺得我要不要買個東京杯?」。同樣的場景,在另一個國度裡,我卻回答:「嗯,好啊!」。

轉眼四年,再沒機會舊地重遊。鍾哥最後因審美理由選擇了京都杯,但還可以睹物思情,東京卻只在我的相片裡。看著東京鐵塔、明治神宮、富士電視台的大圓球、吉卜力工作室,和最讓我心心念念的日光,不禁懷疑:這輩子對他們的記憶就這些了吧?

一離開台灣,世界就變的無比廣陌,渺茫的人只能在滄海中漂泊。

高中非常要好的朋友,一聲不響在大學畢業典禮當天出國,隻身一人到紐約遊學。等我來了美國兩個月後,才有機會去找她。在JFK機場看到她身影,忍不住緊緊擁著她來壓抑心中激昂。曾經有次到台北醫學院採訪,驚喜地遇見四年未聯絡的國中同學。但只有那一刻,在陌生的語言及西洋面孔環伺下,我才真的體會什麼是他鄉遇故知。

三天後,我搭早班飛機回Pittsburgh上課去,此去又是一別經年。三個月後,她便搭機回到半個地球外的故鄉。

在這遼闊的美洲大陸上,俞蘋是離我最近的,「只有」288英哩、四個半小時的車程。但我們第一次再見,不是在她所處的密西根州,不是我的賓州,而是在隔壁隔壁隔壁的伊利諾州。

那次在芝加哥足跡踏遍市中心和博物館沿岸,也到了公牛主場朝聖。之後到Ann Arbor短暫停留一天,跟俞蘋擠一張小單人床。告別她時,心中掠過的是「明日隔山岳,世事兩茫茫」。傍晚,下行至Cleveland看NBA。最後再開一個小時,回到Pittsburgh,四天三夜的感恩節之行就這樣結束了。

一千多英哩的距離,不知不覺都可以繞台灣兩圈了。這樣速食般地體驗四州三城,還來不及細想與哪些名勝失之交臂,來不及弔念未品嚐到的名產,下一次假期來臨時,腦中所想只有新的景點。

因為,我也在收集,收集新的體驗,新的照片。飲鴆止渴般地填補空虛,努力擴增自己到過的版圖,世界卻不會因此更完整。

「我在收集每個城市的杯子。」朋友說。最後跑了三家星巴克,他終於找到寫有「Steel City」的馬克杯。我說,希望你這趟玩得愉快。

留不住,無法駐足,只好收集。你有杯子,我有照片,紀念品是過客最好的慰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