格林威治村小劇場,演出「No Child」,藝術家一人分飾十多角,談都市底層教育問題,沒有人想教的中學生,一間官僚學校,一個充滿熱情的老師,故事同春風化雨情節,不同的是一人表演,她一下子演初出社會女教師,一下子變換成十五歲型態各異男女青少年,一下子演學校廿年老工友。著白衣藍褲,上台後便無下台也無冷場,故事紐約基點,深切表達,根深柢固社會、家庭、種族、暴力問題,各方拉力撕扯,被環境逼迫的無法用孩童天真心情看世界的無奈。
更深刻是一句台詞,震撼又諷刺:「坐上六號線地鐵,只要十八分鐘,你就能從全美國最富裕光鮮亮麗的第五大道上東城區,到全美最貧窮、暴力、毒品氾濫的南布朗克斯區(South Bronx)。」
看過一書,尚無中譯本(On The Outside Looking In-- A Year in an Inner City High School),記者(Christina Rathbone)從主流價值,走入都市底層高中,紀錄一年,克莉絲汀‧雷芙寶天天跟高中生上學,跟他們交朋友,甚至了解每人家庭狀況、困境。當過記者的人便知,要持續不斷紀錄一個地方、一群人,要奉獻多少心力精神,有時搞不清楚自己還能置身事外嗎?
她(Rathbone)說離開紐約西區高中,闔起一年筆記,太沉重,幾無法提筆,只好遠遊,才有勇氣回顧書寫歷歷。
書從西區高中校長愛德華(Edward Reynold)蹲地,洗刷牆壁塗鴉寫起,暗示此所高中的環境及情況,此高中乃學生最後機會,少年少女被轉學多次,無學校願收,有的超齡(大於十八),有的不足齡(小於十四)。被流放主流社會邊疆的少年,童年記憶極其傷痛,日子繼續艱難,他們性本善卻難免憤怒、與世界格格不入;行為乖戾,絕非毫無來由。
15歲的納歐咪從小被毒打,父親潑她一整鍋熱湯,13瑞契兒已被繼父強暴多年,媽媽常因吸食海洛因正high,根本不知道她發生何事,馬尼小小年紀是個藥頭,他父親有藥癮。
聰明上進,愛畫畫的喀麥隆移民小男孩雷喜,天天從頭到腳都著亮橘色衣鞋,有個凜冽冬日,仍穿薄棉橘外套的雷喜發高燒,老師要他先回家休養,記者克莉絲汀‧雷芙寶主動提議帶男孩回家,才從小男孩吞吐中,發現他無家可歸。小男孩說:「你問我住在哪裡?我家在哪裡?我住在布朗克斯區(Bronx)、南布朗克斯區(South Bronx),在貝魯克(Baruch)、史坦頓島(Staten Island)、偏遠皇后區(Corona & Elmhurst),因為媽媽從一個收容所遷到另一個收容所,我讀過一間、兩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間高中,現在先去阿姨家,因為近一點。」冷雨十一月,記者跟高燒中,單薄衣裳的小雷喜,轉乘好幾次地鐵、公車、行走,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到他口中,很近的阿姨家。
或許很難想像,有人縱想努力也枉然,有人生活在與生活搏鬥當中,有的人天天面對無邊恐懼及流離失所,他們不會不想力爭上游,是找不到施力點。而且,這些事,真實發生在號稱最富裕、最強大的美國,一直發生。
我也不喜搭乘地鐵時,突然上車胡亂嘶吼饒舌,搖著零錢杯要捐贈的弟兄。很多朋友說:「他們就是懶,才會沒工作,被看不起,自己造成。」我聽到,總想說話辯白,因為雖然不贊同他們營生方式,卻無立場大肆批評,否則就像晉惠帝叫飢荒沒米飯吃災民,去吃肉一般,不解民間疾苦。
一直是不關心教育議題的人。直到近期發現教育與經濟、社會、政治、法律、生活息息相關。到美國後,光用肉眼就見著的隱性種族隔離,黑人跟拉丁美裔仍大部分藍領階級,地鐵上募款從未見,白人小孩;流浪漢,九成九黑人。
美國教育政策,聯邦給大方向,各州、城自訂法案和執行,為既統一又分歧複雜的政策領域。
總統小布希2002提出為期十年,震撼教壇「No Child Left Behind」法案,其中規定每所高中畢業生要通過英文及數學檢定測驗始得文憑,表現不佳學校列黑名單,連續五年可能遭關校處分,「No Child Left Behind」立意優良,重點是在縮小種族、階級鴻溝。
也讓教育報導躍上媒體黃金時段版面。
只是,標準化測驗評估高中教學,飽受批評,曼哈頓國際高中校長艾倫(Alan Krull)表示,他們學校收新移民,從完全不會英語,到四年後申請上大學,經歷從無到有過程,但「No Child Left Behind」要所有學生,同在地學生,通過英語檢定,實有困難,學校評鑑分數當然低落。
2000年驟然過世的西區高中校長愛德華(Edward Reynold),來不及看到「No Child Left Behind」實行,但試想,他的高中,收留身處艱難環境,無人願收的少年,幫每個人打造屬於獨特的技能課程,甚至配合他們打工時間,有彈性課表,他們不可能跟一般高中並駕齊驅,通過英語及數學標準化測驗。
愛德華當年曾感慨,為何一個心臟權威科醫生,為病重患者動精密心臟手術,即使病患整體死亡率,較其他專科高,仍受到無比尊敬推崇及資源協助,一所幫助最病入膏肓孩童,讓他們至少持續上學,每年有74%的畢業率,的學校,卻不受重視,被稱為二流、一團糟的地方,甚至排除主流社會之外?
校長愛德華又云,為何教育是唯一願意接觸最棘手問題的人,遭到最大不諒解的專業領域?
如孔子曰:「因材施教。」,教育是政策及施行複雜而模糊的地帶,不像科學實驗,也不能f(x)運算,有精確的統計數字--畢業率、成績,卻未必數字能說明成效,一概而論。小布希總統提「No Child Left Behind」,正希望能透過教育,縮短貧富差距,種族鴻溝,能否扭轉奇蹟未定之天,各大媒體關注,也有越來越多記者進駐學校,紀錄感人故事,也調查報導成效,如時代雜誌六月以封面故事進度報導「No Child Left Behind」。
困頓小朋友們,天天坐紐約地鐵,穿梭最富裕和最貧窮的區域,到曼哈頓上學,我們都看見他們存在,卻也假裝看不見嗎?連我,最無仁心於教育的人,也偶看幾篇報導而書有感。